火焰仍旧在燃烧,置身火场的众人却是静止一般,不敢妄动。
我手上保持着扶起美雪的姿势,目光则紧紧盯在美雪祖母与那具焦黑的骨骸上,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。
终于到了这一刻,让美雪祖母与香铃进行接触,在我所计划的这次捉迷藏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,如果我的设想没错的话,作为六十年前那出悲剧的当事人,同时本身也是跟香铃关系至深的羁绊,美雪祖母的言行举止一定会对香铃产生非同寻常的影响。
而那影响的好坏……将会直接决定在场的我们,乃至香铃自己的命运。
空气中依然弥散着沉默,这在我看来是一种相当危险的气氛,因为谁都无法预料本就不稳定的香铃,在这沉默的期间状态会不会变得更加不稳定。
美雪祖母嘴唇哆嗦着,却发不出一个音节,我看在眼里,着实替老人家捏了一把汗。
沉默着……
犹豫着……
几分钟的时间,漫长得就像是几个小时!我可以感受到身侧美雪的呼吸在紧张中逐渐变得粗重,我自己的发端也早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。
沉默着……
犹豫着……
终于,美雪祖母说话了,老人家先是合上双目深吸口气,缓缓吐出,再又睁开眼来。
“姐姐……香铃姐姐……”美雪祖母轻声唤道,焦黑的骨骸似乎没什么反应。
“对不起啊,真的对不起啊。”老人家继续说着,声调愈加沉痛,“那一天都是我的错,原本只是微小的一星火苗,我只需要一句话,提醒姐姐注意一下,就完全可以避免事故发生……
“可是我在那个时候犹豫了……就只是因为不愿意在捉迷藏中被姐姐捉住,就只是不想要当鬼……只是因为这样……只是因为这样……我……我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……”
老迈的脸庞划过一颗泪水,美雪祖母唉声叹息。
“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整整六十年了,姐姐一定是每天都迷失在这片火海之中备受煎熬吧?正真六十年了,由于我当初隐瞒了失火的实情,结果却让姐姐背上黑锅,一定让妳非常苦恼吧?”
“美……雪?”从焦黑骨骸那两排开合的牙齿中发出了轻轻的呼唤。
“是我,姐姐……”美雪祖母诚恳的低下头来,眼泪夺眶而出,“六十年了,我知道逝者已矣,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,可是六十年了,这一句抱歉一直都憋在我心里,随着岁月的发酵越加苦涩……
“香铃姐姐,我想妳……我想要再见到妳……哪怕妳恨我也好,怨我也罢,我只想要当着妳的面,像现在这样执起妳的手来,以最深歉意,向妳说一声对不起……”
“美……雪……”
哗啦!
一声巨响,火焰缠绕的房梁自我们头顶上方直落而下,霎时间烟尘飞扬。
“小心!”我下意识的将美雪往自己怀中一揽,护在身下 , “没事吧,美雪?还有忆铃奶奶呢?您也没事吧?”
我的话音未毕,只觉一阵清风拂来,沁人心脾,亦将眼前那些遮蔽视线的烟雾一刮而散。
火海的幻境消失了,周遭所见又是我家中熟悉的景象了。
“结……结束了吗?”美雪从我怀中战战兢兢的探出头来。
“还差一点。”我平复着心中的紧张,谨慎的说着。
在我看来,与美雪祖母面对面的香铃,已经回复了正常人类的模样,那身大红的汉服现在看上去,也没有了那种惊心动魄的刺目感觉,似乎变得柔和了不少。
“美雪……妹妹?”红色的女孩柔声唤着。
“是我,香铃姐姐!我是美雪啊!”美雪祖母回应道,将对方的纤手握得更紧,“都是我错,姐姐妳一定很怨恨我吧?”
“美雪……”伴随着轻轻的摇头,蒙住眼睛的布巾自动解开滑落下来,名为香铃的女孩子,在此刻脸上的笑容就像孩童那般天真,那双张开的明瞬之中也看不到丝毫阴郁。
看来就跟我猜想的一样,所谓的怨恨什么的,一开始就并不存在,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……是了,只是姐妹两人之间的一场,单纯的捉迷藏罢了。
“忆铃奶奶,”我小声对美雪祖母说道,“这是一场漫长的游戏,现在您该亲自为这场捉迷藏画上句点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美雪祖母点点头,神情凝望着红色的女孩,几分将要别离的不舍,“游戏结束了,回去吧,姐姐。”
叮——
叮——
铃声清脆,尘埃落定。
这是一场持续了六十年的捉迷藏,扮鬼的孩子当初在游戏过程中不知不觉的变成了徘徊世间的真鬼,而在心愿了却的现在,终于可以安下心来,前往自己应该前往的地方。
叮——
叮——
……
当我们送着铃声来至玄关的时候,之前一直摆在那里的红色绣鞋已经不见了,正要感慨,家门就被人打开了。
“我回来了,”回到家里的母亲一面换鞋一面绕有兴趣的说着,“刚才我在咱们单元楼下跟一个红色汉服的女孩子擦身而过,笑起来很漂亮呢,那个女孩子。
“哎呀?原来家里来了客人呀?是美雪还有这位……应该是美雪的祖母吧,欢迎欢迎,不知道颜青有没有怠慢你们呀?”
母亲热情的招呼着,我跟美雪还有忆铃奶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不约而同露出微笑。
……
关于暑假的那次遭遇,讲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,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。
“嗯嗯,看来是顺利解决了呢。”出差归来的父亲在与我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满意的点点头,“成功的理清事件的头绪,发掘到了其源头,而很多看似困难的问题也是同样的道理,只要看清其本质,往往只需要将最初的那个死结解开,那之后的千头万绪就都迎刃而解了。”
父亲说着,向我投来赞赏的目光,“真不愧是我。”
我有些骄傲的扬起脑袋,等待着“我的儿崽”之类的下文,没想到父亲又更加得意的重复了一遍,“真不愧是我!随时随地都能给别人提出最有用的建议!恩姆!”
喂喂,弄了半天,原来称赞的是你自己啊!
好吧……父亲的性格也就是这样了。
我无奈苦笑,不过要说起来,经过了那次事件,我也得到了一些不小的收获,其中最有意义的就是——
“颜青,你还在磨蹭什么?”母亲的催促声一如既往的从厨房飘出来了,“你不是跟美雪约好今天一起去看电影吗?要是迟到了该多不好啊!”
“我马上就出门!”我一看手表赶紧动身,在父亲那“羡慕嫉妒恨”的笑骂声中跳出家门。
是了,这就是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收获。
不过如果硬要说些其他的嘛……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啦。
“颜青——颜青——”
才刚走出家门,一袭大红的汉服果然又出现了。
“妳、妳好啊,香铃……”我朝红衣女孩打了声招呼。
没错,暑假的事件结束过后,香铃其实并没有离开,而是变成现在这样,黏在我的左右了。
“今天颜青你要到哪里去玩呢?”
“喔……呃……”
“人家想要新的贡品呢。”
“唔……不是前天才刚买过吗?”
“人家好无聊耶……不如颜青来陪人家玩捉迷藏吧!”
“容我拒绝,谢谢!” 我回答得斩钉截铁,又无奈的摇摇头。
如今的香铃对我似乎非常感兴趣,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应该算是“鬼上身”吧?究竟是好事,还是坏事呢?
我思考着,再一看表,不由惊呼。
“糟糕!快迟到了!”
——全文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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